Tuesday, May 1, 2012

重新出發 — 《少年台灣》


《少年台灣》


作者:蔣勳
出版:聯合(台北)

 過去十年,蔣勳的作品,幾乎都與美學、藝術相關:開宗明義的《天地有大美》、論述中西藝術起源的《美的曙光》、去年出版、從中西文明與宗教角度切入看人體美學的《此生:肉身覺醒》……長久下來,美學大師的形象,牢不可破。但新書《少年台灣》,卻與美學無關:「我不為什麼,寫了《少年台灣》,那些長久生活在土地里人的記憶,那些聲音、氣味、形狀、色彩、光影,這麼真實,這麼具體,我因此相信,也知道,島嶼天長地久,沒有人可以使我沮喪或失落。 」他寫此書,為的是追溯一種源自台灣的少年精神——積極冒險、不知天高地厚、滿載頑強生命力的精神。

 近年蔣勳多寫散文,而追本溯源,他之所以寫得一手好散文,全因歷經過小說的與詩的洗煉。而《少年台灣》恰好混融了小說與散文的特點,又摻雜了詩的筆法,教人為之難以歸類。與新書風格相近的前作,可能要數到出版於1997年、同以浪游台灣鄉鎮作寫作題材的《島嶼獨白》。蔣勳在該書序言中如此形容這種文體:「有點像小說,有點像散文,但大部分的時候,我好像是在用寫詩的心情。 」雖然如此,蔣勳又在新書中明言,自己不太喜歡文體分類,也不太喜將作者定義為詩人或散文家,因為這會對創作造成一種捆綁:「我很喜歡卡謬、卡夫卡、沈從文。他們寫的很多的札記,其實很難歸類,甚至我覺得好像是散文,可是裡面的人物時常比他們的小說還強,或者說它的詩意性,比詩還要高。我希望抓到這個。 」而在《少年台灣》,蔣勳就藉由在台灣島嶼上各個鄉鎮裡成長的少年,訴說一個個結合地方風貌、小區歷史與人物成長的故事。這些故事介乎於現實與虛構之間,卻讓蔣勳在寫作過程中,透過自我覺察的省悟,發現自身,也窺見了自己與這片土地的聯繫與情感。

十九世紀法國詩人波特萊爾(Charles Baudelaire)發明了「城市幽靈」(flâneur)這詞彙,並在著作《巴黎的憂鬱》把腳步和觀察化成詩句,紀錄城市人流如鰂的繁鬧百態,以至當年巴黎城市化過程的點滴,至於蔣勳,少年時期已喜歡背起背包,在台灣亂跑遊蕩。這種遊行沒有計劃,也沒有目的,甚至因為一個特別的地名,就起行出發。而在寫新書的途中,蔣勳又重拾了這興趣,甚至做起筆起來:「那筆記不是有目的的。可能剛好看見瞎了一隻眼的老人,天長地久坐在那裡不知道要幹嘛,我就開始描述他的動作,描述他跟周邊扶桑花的關係。 」書中大部分的篇章,都由這樣隨意的闖蕩作起始,賦予聯想與觀察,構成一個個人物的故事。例如《少年豐山》就描述一個名為阿政的少年,背包裡帶著素描本,為了一瞥豐山溪底的巨石,乘坐一趟都市上班族的順風車,感受兩人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;《少年彌陀》寫醉心皮影戲的男孩;《少年鹿港》、《少年笨港》、《少年東埔》、《少年扇平》等章節裡,人物則換成移民、海盜、紅毛水手、布農族小獵人等人。一連串的人物似出自蔣勳的個人經驗,卻又暗暗跟台灣的原住民歷史扯上關係。

 書中最具自我指涉意味的篇章顯然是一分為七的《少年龍峒》,裡面盛載的,不再是他者的故事,而是蔣勳的個人童年表述,因為他正是在大龍峒的廟口、市場間成長。在書中他著墨於描寫童年的樂土,表現了對庶民生活文化的欣賞,甚至傾慕:「小學同學幾乎在畢業後就失學了,開始從各行各業出來,在菜市場賣菜,殺豬,運煤球,變成底層的勞動者,非常的成熟。 ……你還在傻裡瓜氣讀高中,少年維特煩惱的時候,他們已經在賺錢養家,辦桌結婚了。那個差距讓我自己覺得好窩囊。 」這種對底層人物的欣賞,亦是蔣勳深愛台灣這片土地的根本原因——它代表了一種精神,一種與都市發展、經濟增長無關的生命力。

 時光荏苒,這種精神似在褪去,是以蔣勳寫《少年台灣》,藉以鼓勵當地人站走來,走出去,尋回自我與土地的記憶,不論是體內曾經被陽光燙烤的感覺,抑或是鼻腔裡屬於海水鹹味。

「這不是一本閱讀的書,這本書闔起來,就可以背起背包,準備出發了。」這是形容《少年台灣》的最佳敘述。